雨醉青蔷

我没事,我很好。感谢还在关心我的人,冬天过了就会回来。

【朱白】小森记【上】(粗点心店老板居x浣熊妖精北)【和风傻白甜】

【迟来了很久的更新,首次挑战和风。

【文中有部分菜谱参考日剧《小森林》理解为电影AU也可以的

【你们也可以叫它铁蛋的洗白之作,谨以此文证明我是可以发糖的,刀只是我的保护色,剥开蛋壳你会发现我不过是个傻白(huang)甜

【纯糖,傻白甜,放心食用。说是美食番其实一点儿都不香,深夜也可以看,无需准备配菜


【楔子】

高铁站出来的扶梯,通廊无尽而海风鱼贯而入。

居姓少年走下电车,弯腰向自动贩卖机里投了币,金属碰撞的声响清脆,像是在搅动橘子汽水里的冰沙,暑气就像是看不见的浪潮,在冰咖啡印有奶油色英文花体字的玻璃上覆上细小的水雾。

焦糖的苦味融合得刚刚好。少年的身侧伶仃的挂着长长的耳机,影子像是某种藤萝植物缠绕上腰线,洁白的衬衫色若雪融,仿佛开花的玉树。

 

电车在他身后轰轰隆隆的来去开走,奔向地平线金色光芒的尽头,就像是一尾潜入深海的鱼。

玉树长长的、重重的叹了口气。

 

【一】

 

这里不像是城市,这里离城市四千八百万公里远,连风的味道都不一样,晚上不到九点就会熄灯。天空倒是透亮,像是糖水里面的绵密艾草碎,清亮碧绿。如果家乡有味道,合该是红薯栗子甘露之类的淳朴况味。

 

居少年的童年时期在这里度过,也有很多年没有回来了。

 

值得吐槽的地方也不是没有。

居少年坐在木质结构的电车上摇晃颠簸的时候想,这个地方还是一成不变,和他离家求学的时候也没什么分别。

窗外转瞬即逝的90年代变压电线,单行小路的狭窄便道,木制的电线杆造成永远没有信号的电话、年久失修的路灯。

即使是现在他屁股下面坐着的也依然是函馆市电530最古老的车型,历史的情趣风味倒是有,只是动起来的时候声响吱嘎好像随时会散架,透出岁月安稳和不求上进的意味。

 

冰咖啡握在手里也渐渐变为温吞的温度,水珠儿自玻璃壁上粘腻地滑下来留下痕迹。

居少年看着那玻璃上映出自己的倒影,看着那咖啡觉得像是在看自己,一点点变得索然无味。

 

说真的。

宝贵的暑假时光,他不在银座的的咖啡厅吹着凉爽舒适的空调,继续自己身为米其林三星大厨前辈副手的修行,不知道第多少次地为他不靠谱的老爸擦屁股,不负责任地留下一封信和一个祖传老旧的需要打理的店铺,就不知道去世界上哪个角落鬼混,给出的理由更奇葩:

“回来见见你从小一块长大的婚约对象。”和“不要忘记喂店门口的浣熊。”

信的结尾如是写道。

 

不知所谓。

好在他一早习惯了老爸说话的颠三倒四,以及一早明白这些所谓的大人任性起来本来就比孩童还要让人头疼。

 

从沥青色的主干道上,能够一直延伸到仿平安神宫和梅宫大社的古建筑群,出售三桠和纸的店铺早已经改卖水信玄饼和红豆鲷鱼烧之类的和果子,车站旁边的那一家花店依旧卖着山茱萸和秋珊瑚之类的野花。

 

居少年出于某种喜好清静和抄近等等的原因,拨开眼前一丛已经垂到眼前的葱郁樱树,选择了较为崎岖陡峭的山路。

 

和常照皇寺隶属同一枝的九重樱已经从羸弱小树变作遒劲老树,盘大根深,遮天蔽日,水无月的盛暑如潮,花信风拂过碧绿叶子间残留软玉般的花苞仿若伶仃作响,从新绿的缝隙间带着湿润的香气。

居少年矫健而灵巧的身影在一排提前倒卖蚊香猪和风铃的小摊子之间穿梭,之后人烟便彻底的稀落下去了。

 

覆满青苔的山路台阶古老而潮湿。

一路需要走上鲜红的鸟居,期间稀落地布着低矮的地藏王菩萨石像,领子上缝制成斗篷样的金线红布有些褪色,餐盘里的晨露早已经干涸。

居少年脚步一顿,在原地停了一会儿,从书包里拿出香辣鱿鱼脚放到了眼前的供盘上,就当做自己多年未来祭拜的一种补偿。

 

不过这一条山路上的地藏王菩萨像倒是比自己想象的要密集。

居少年看着没走两三步又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觉得无比眼熟的石像,这样想,不过也可能是自己眼花了也说不定,毕竟这样的石像长得都差不多,系着褪色程度差不多的披风,只是面前的餐盘里空空如也,并没有自己方才放进去的鱿鱼脚,不过也有可能自己路过的根本不是同一个。

估计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松鼠之类的偷走了吧。

所以他没有多想,又放了一个。

 

从车站到自家店铺,要走过很长的一段山路。

居少年沉默地看着第四次在自己面前出现餐盘里的鱿鱼脚,陷入了思考。

如果说第一次还能够当做自己许久不回家走错了,那么第三次第四次就真的彻底不对了,再者,同一条山路笔直通透又不是一个圈,自己没理由一次次遇上同一个石像。

青天白日,自己这是遇上了鬼打墙?

 

遮天蔽日之夏日群青,集波碧流,空谷蝉寂,走不出去的山路,莫名的就让人自脚底生出酥麻的寒意来。

 

阳光闪躲着绿叶,本是温风和煦间的木漏日仿佛也陡然生出无数水色的鳞爪,变成了某种没有影子的跃动的灵物,隐隐可见一角琉璃色的天空。

 

几步远的石阶上面,恰有个人负手而立,穿梅幸茶颜色的长衫,斗笠上垂下浅烟色的纱有些故弄玄虚的半遮着脸,笼罩得全身飘飘渺渺,烟波碧草晓寒深处之间,乍望过去还真有些惊鸿一瞥,乱人心曲的意味。

那人自阶下一瞥,开口也是阴阴杳杳:

“青山高耸白云边,仄听樵歌忘事缘。我本是这山中修习的散仙,一觉醒来正不知身处今夕何年,没想到第一眼就遇到了公子,想这也是我们之间的缘分……”

 

居少年眯了眯眼睛,没有说话。

少年在老家的时候是当地有名的不良。

虽然说他这不良的名号来得有点冤枉,看镇上唯一一家道馆的馆主年迈体虚又恰逢隔壁杀马特螃蟹帮的小青年前来踢馆,他为人强出头,却被当地人误会和不良在一起厮混之类的往事。

但是这不意味着他能被这样的把戏吓住。

 

少年舔了下后槽牙,跨步上前一把拍下了眼前人的斗笠。

那人满面惊惶显然被他吓到,乌发之下露出一双浑圆的毛茸茸的耳,又用小圆手慌乱的捂住,脚下的木屐似乎用得并不习惯,一脚踩空险些滚下山路,被居一龙一把揽抱住腰肢,手感很细,少年不由自主的又舔了舔后槽牙:

“狸仙?”

那人可怜兮兮地捂住自己的耳朵,手忙脚乱间一条毛茸茸蓬松的大尾巴从衣摆下面露了出来,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讨好的蹭着少年的脚踝,小声的辩解:

“是浣熊,不是狸仙。”

居少年看他一眼又看了看眼前自己似乎永远也甩不脱的石像,突然明白了什么,撇开他有些赌气似的继续往上走。

这浣熊却跟个牛皮糖似的黏上了他,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话匣子似乎关不住,念叨着一些怎么也听不懂的奇怪的话譬如:

 

“大龙君,我们真是有缘,在山上走个路都能碰见……我本来是想去车站接你的,没想到走到一半迷路啦,幸好被你捡到,否则我又要在山上过夜啦。”

 

“大龙君,你长得真的比相片上还要漂亮啊,我之前是一直很担心啊,隔壁村的黄鼠狼大哥说人类长大了都会变成红眉毛绿眼睛的妖怪。唉嘿嘿嘿,你不一样啦,我只见过绘世浮上的仙女,你比她们还漂亮呢。”

 

“大龙君,你小的时候那个猴子照是真的么,超厉害啊,怎么拍的,可不可以教教我?”

 

“……换个称呼。”

大龙君这个称呼过于乡土也过于社会还有十足的年代感,居少年忍了良久,实在是忍不住了。

 

浣熊眨眨眼睛,像是两颗浸在清水中莹润浑圆的葡萄,一小丛盈盈流光云影映在其中,就好像一尾小小的银鱼:

“那……龙酱?”

 

“.......”

新鲜出炉的龙酱扶额,觉得头壳更疼了。

身后话唠的浣熊似乎抱定不烦死他誓不罢休的精神,身后的大尾巴要欢快的摇曳成一朵花。

 

“龙酱,我一直觉得父亲大人不重视我,没想到给我选了这么一门好亲事啊,证明他还是在意我的,希望我幸福快乐的嘛,唉嘿嘿。”

 

“龙酱,你力气好大啊,这个大包看起来很沉啊,要不要我来帮你背?”

 

 “好啊。”

龙酱微笑露出八颗牙齿,单手将自己装满了砖头厚的米其林烹饪指南的大包卸了下来,随意甩手扔给一直在他耳边喋喋不休的浣熊。

浣熊接住后伸着两只小细胳膊努力维持平衡,左右摇晃东倒西歪地维持了半天,最后还是没忍住倒在地上摔了个四仰八叉,大尾巴摔在了那张还算英俊的脸上。

玲珑圆润的小耳朵在发顶上抖了抖,看着怪小可怜的。

 

居少年的眼睛眯起来的时候,像是日本幕府时代女忍者手中纤细的柳叶刀。

他情绪绝对称不上好,就地拽起浣熊的大尾巴将他拎起来,指着已经见到第四次的地藏王石像问道:

“你搞的鬼?”

 

“唉嘿嘿嘿……怎么可能。”

浣熊颇为心虚地摇头。

 

柳叶刀在冲他微笑。

“我不管你在耍什么花样,也不管你是什么狸仙还是黄鼠狼,我现在心情很不好,你赶快给我变回去,不然的话……”

少年手上的力道紧了紧。

“我今年暑假不能回餐厅打工了,新年的时候正好没有零用钱买新衣服,而且缺一条花纹围脖,”他举了举浣熊的大尾巴,语气轻柔而慢条斯理,“我看这个花色就不错。”

 

少年的手很精致,他握着他尾巴的力道带着恰好介于威胁和调情之间的轻柔,也许是因为位置很微妙,让浣熊凭着动物的本能后知后觉地感到了一丝被当做食材看待的那种毛骨悚然感,那是……下一秒就能精准的拿他的尾巴做出刺身的料理人眼神。

浣熊有些惧怕的缩了缩身子,小眼睛里全是湿意,好像下一秒就要落下泪来,他颇为委屈的吸吸鼻子:“哦。”

 

浣熊北想得很简单。

他天分不高,仅会的一点点三脚猫的法术,只够支持这一个小小的迷宫幻境。他原本只是想制造一个美好的初遇,让少年对他有个好印象,这样的话,或许以后就不会轻易被丢弃。

只是看起来他又搞砸了。

 

【二】

幻术破除以后,周遭迷宫般的景象就像是浮动的泡沫一般淡去,迷雾和烟霭就仿佛薄荷色的脆糖片一触即碎,白练一般笔直通达的山路便横亘在眼前。

 

居少年本没有什么义务管眼前的浣熊小骗子。

 

可是看着他孤零零一个人站在原地,一双小圆手不安的紧紧抓着斗笠,耳朵都失落的耷拉下来,想要跟上来却又不敢,只敢一小步一小步嗫嚅地朝他的方向蹭,葡萄一样的一双眼睛水光未褪,眼角嫣红的模样,又有点心软,像揣了块绵,脚步也像是被拉上了糖丝。

 

这样子跟着,不久就会跟丢了啊。居少年叹了口气。

明明被害的在山里绕了好几圈的人是我啊。

怎么弄的好像是我欺负人,不对,欺负熊一样呢?

 

口嫌体正直的居少年最后还是把累的头重脚酸、还不会用木屐的浣熊背上了山。

少年一手浣熊,一手可当杀人暗器的大包,仿佛个寻常负重前行、满载而归的旅人,毫无压力。

木漏日就像是碎金,不规则的金色斑点落在少年的背脊上,草叶间偶然有金茶色不知名的小野花轻拂少年的脚尖,就像是加了清凉蕨饼和蜜豆的抹茶巴菲上装饰散落的金粉。

 

背上的浣熊其实很轻,如果不是这般浮夸的打扮,或许更轻。

虽说是个男人的样子,可是细看的话浑身上下都生的十分单薄小巧,纸片似得身躯,有着纤细的腰肢和脚踝,圆圆的小手和小脚一只手就可以握过来,在他身后似乎十分不安的蹭动着,小幅度的调整着自己的姿势生怕自己的重量压到了他,一尾蓬松的大尾巴讨巧似得蹭着他的小腿。

 

他并不敢很明目张胆的亲密的搂着他的脖子,可还是忍不住在他的脖颈肩窝偷偷的嗅嗅蹭蹭,仿佛觉得他的味道很好闻。

这个举动莫名的取悦了少年,也许是因为他拂在他颈侧软毛上的呼吸软软暖暖的,带着点甜味,好像刚吃完棉花糖。

 

走过一座古老窄小的木桥,踩上去吱吱嘎嘎的,桥下小水潭中有枫红与彩叶颜色的落叶船在轻轻相碰,就仿若有灵物撑伞缓行于水面之下。

拨开眼前一棵柳树遮眼的枝条,可望见宅前一丛蓬如覆雪的半夏生,纤长的枝条许久的无人修剪,低低矮矮近乎覆盖上半个门面。

 

花枝下面,许久无人光顾的老宅外墙下面,竟然有个小小的洞穴,大小像是獾或刺猬一类动物的窝。

少年顿了一秒望着趴在自己背上有些犯困的浣熊,忽然明白这熊方才说来车站接自己竟然不是骗人,他只怕是被自己那不负责任的老爸锁在家里被要求乖乖等自己回来,却没有忍住想要早一点见到自己挖了洞跑到车站,却因为不熟悉山路而迷路了。

 

看他圆圆不住抖动的小耳朵,无意识地舔着自己水润润的小嘴唇,居少年心里忽然像被一只小拳头打了一下,又酸又软,像是被人喂了口橘子果冻,手上的力道也不自觉地变轻。

 

居少年的老家是开粗点心店的,卖些美味棒、豚骨杯面、摩洛哥水果乳酪和樱花萝卜之类的粗点心。偶尔在盛大的节日前后,也会有从京都的点心礼盒:清闲院新年前后限定的“大雪”羊羹、赏月节福光屋清酒吟酿的橘子月饼、女儿节绿寿庵清水堂的九色“水牡丹”。

 

在这个只有一所国小和高中、一辆一小时开过一次公车的小镇里,居少年家的粗点心店在他幼年的时候,在当地的孩童眼中是如同神奇百宝箱一样的存在。

虽说随着年纪渐长,年轻人因为求学打工种种原因从小镇离去,小镇人口锐减,左邻右舍之间做生意自然讲求不了什么经济效益,不过仍然有一批忠实的老主顾在支撑着生意,日子过得不好也不差。

 

少年从小对于家族祖传的这份产业,说不上多么讨厌,但也说不上多么喜欢。

只不过他顶着镇上唯一一名不良的称号考上东京的大学,后来又成为银座米其林三星大厨的学徒这一码事,变成他老爸喝着麒麟啤酒就炸鸡,就着冷酒磕毛豆时候的谈资,那都是后来的事了。

 

只不过随着季节的变换,点心店相对应供应的时令性点心的货源,自从不负责任的居大叔三十岁的时候就以腰间盘突出这一借口成功甩锅后,每年都是居少年来头疼的。

 

春天的时候装在雪釉罐子里的盐渍樱花茶,五颜六色的金平糖;夏天时候的弹珠汽水和螺旋果冻,水羊羹或是铜锣烧,夏夜祭的时候,要早早准备好苹果糖、水果凉粉和花林糖之类。

 

像是这样的夏天,自然是汽水和冷食称霸的时候。

不知怎么的,想起冷食,锁好后院的门正要从门廊回店里的居少年突然想起什么,轻柔而迅速地将背上的浣熊放下,以迅雷不急掩耳盗铃之势直奔店里的冷柜——

 

冷柜死气沉沉地靠墙站着,像是个责怪儿女久不归家赌气的小老头。

森永家的冰激凌牛乳和巧克力化成了一锅粥,去年夏日祭上用来做刨冰的柠檬和草莓蜜洒了满柜,将眼前的一切染成了令人烦躁的杂烩。

 

居少年一时间竟然不知是该生气还是该欣慰,双手紧握成拳,良久对着天空用温柔的声音骂了一句国骂。

他电话里耳提面命以死相逼,他老爸终于是记得了关电闸的总开关,没让他一推门就因为一氧化碳中毒而晕菜,也没留给他烧的只剩下半面的房子。

 

只是冷柜这种事……算了,他一开始就不应该报什么希望。

而浣熊睡眼惺忪的揉揉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着少年苦着眉头一盒一盒地拿出半软不软的红豆奶油雪糕,少年的衬衫因为跃动柔软的光而变得柔软朦胧,空气中就像有炼乳的香甜味道。

他眼里忍不住带上一点儿馋意,趁着少年没有注意到这边,自己偷偷打开一盒舔一点点沾满红豆的奶油来吃。

 

漆器上金粉像是水一样要滴下来,光线琳琅而落吸引了水塘里的游鱼,几尾嫣红的金鱼不知是冲着他还是被清水烧瓷器上的鲜艳牡丹所吸引,和他作对一样欢脱的向他的瓷盆里游,害得少年只能往复的重新打水,将鱼放回水塘里,打上来的水就要流走大半。

 

“别搞我,行不行?”

少年无奈,声音是天生的温柔,咬一点软软的尾音,既奶且脆,很是动听。

金鱼受了莫大的奖赏一样对他突出一串泡泡。

 

鱼跃春塘,云影徘徊。

夏日的天空水晶一般清澈透明,大朵卷卷的云就像是绣上去的。天空下少年焦头烂额的收拾着冷柜里融化的奶油冷食,浣熊在一边傻乎乎的吃雪糕。

蛮好蛮好。

 

 

【三】

浣熊名叫北宇,是家中的次子,在浣熊界人称北次郎。

由于是次子的关系,加上天分本就不高,因此老爸从他没成年的时候,就在盘算着将他送出去做养子或者入赘女婿,将来也好继承一份家业。

 

于是北宇先是送给了居一龙旁边的乳制品店做养子,后来又想要让他娶小镇精肉店店主的小女儿为妻子。

北宇天生憨憨的不大会撒娇弄痴,又不能看家护院没甚大用,且他正在长身体的时候,逐渐的前两家有些嫌弃他吃得多,故而看护他也不太仔细,收养和结亲的事也就不了了之。

 

当初和居一龙结亲这事儿,说来滑稽。

北宇的浣熊爸爸不死心,在一个梅雨时节的午后,和自己唯唯诺诺看着就来气脸红脖子粗逼不出一个字的次子一人打着一把丝瓜叶做成的小伞,亲自登门拜访镇上粗点心店的店主,居一龙他老爸,以照顾居一龙家三年生意为聘礼,条件是为两家的小辈定下婚约。

 

居一龙他爹喝完小酒的脑子也不甚清醒,有可能是觉得和浣熊结亲这事实在是有些滑稽,后来又觉得所谓结亲在浣熊那儿可能也不过就是个叫的好听的说法,对人类来说也不过就是养个宠物的意思。

那时候正逢小镇人口流失的厉害,小店生意实在是不景气,居老爹正在郁闷,因此为着三年的生意兴隆,很干脆的就将自己的儿子卖了。

毕竟浣熊能吃多少。

 

于是就换来现在这一幕,北浣熊紧张地挪着自己的小爪子登堂入室。

居少年听闻事情的来龙去脉,没生气更没发火,反而十分郑重地拿出一个檀木螺钿细银叶的妆匣子,两人沐浴净身熏香换上崭新的和服礼服,恭恭敬敬的给少年母亲的遗像上了三炷香。

檀香寥寥,隐隐侘寂,远方古寺有悠远钟声。

 

浣熊北薄红梅颜色的礼服上有金色的忍冬团花纹,他皮肤曜白近奶色,袖口宽大露一点细秀指尖,整个人如注入甜白釉的一线蔷薇露,距之愈近便愈蘸柔潺潺酒色。

少年漆色的礼服于腰间栩栩如生绣了线条清寥的白鹤花纹,整个人如一棵清瘦的树,枝干孤高,枝头花朵却清薄如雪色压着月色丝浮,暗香隐动,第三叩的时候,少年轻轻地将浣熊有些发抖的小圆手握在手里。

 

“不必害怕,母亲她是一个温柔的人。”

黑白照片上的女子垂睫如丝神情婉约,眉眼精致如花朵打着旋儿,和少年是十成十的像。

听闻是少年母亲,北浣熊又认真的拜了又拜,碎碎念叨着些母亲大人很抱歉诱拐了您的宝贝儿子但是以后一定会好好照顾他之类的话。

少年转身至廊下,一片飞舞的樱花瓣落在少年肩上,清冽芳香自月下分作新粉与莹白,自蕊瓣深处染着淡淡的月晖。

 

他用有些难以言喻的神情打开手中一个紫桐木彩绘金银泥有石榴石串珠的京指物,露出个流光溢彩的手镯来。

那手镯乍红乍绿炸金花工艺,毫不吝啬地以金银宝石弯作百花图,美感十分的后现代,有成年人三指粗。

居少年看看屋子里的浣熊和视线里这糟蹋审美的玩意儿,眼角抽搐了两秒,果断的将这据说是送给少年未来媳妇的见面礼扔回了衣柜的最深处,还泄愤似得用大堆的衣服埋上,就仿佛里面封印着什么魔鬼。

 

自琉璃上彩绘芦苇与金鱼的风铃滴滴如水,薄如蝉翼分作破冰脆响,垂下竹月颜色的丝绒花筏上写:

“春樱弱枝头,夏蝉鸣阡陌。秋风碎枫红,冬雪落窗寒。”

 

在微微氤热的夏末微风和蝉鸣声中,居少年和北浣熊开始了直接跳过蜜月的同居生活。

 

居少年其实对店里的生意也不是很关心,只是北浣熊有的时候会偷吃店里的东西,让他有点头疼。

虽然反复的叮嘱教育过,监督的措施也有,可少年一个不注意,拉面太郎的干脆面就会少一包白菜味,他和客人多说两句话,浣熊的嘴角就沾上了跳跳糖的糖粒。

 

少年倒没有什么舍不得的,有的时候觉得浣熊小时候没吃过什么好东西也会心疼。

可是粗点心吃多了毕竟对胃和牙齿都不好。

小浣熊的胃其实很软,好几次不听少年的话偷偷吃巧克力把自己吃到肚子疼,惹得少年板着脸给他熬香香咸咸的粥一口一口喂给他,而浣熊可怜兮兮地埋在少年怀里额头上沁一层小汗珠,小脸皱皱巴巴的,大尾巴都没了光泽,可是下次还是不吃教训。

 

除却这些,同居生活其实还是挺美好的。

居少年那个打他生下来就从没靠过谱的老爸给他订这桩亲事,对象还是只浣熊,可少年生平第一次不知道为什么没反驳也没生疑,很自然很平静的就接受了。

大概是因为少年看这浣熊很顺眼。

 

自己说什么信什么,憨憨傻傻又乖又软的样子挺顺眼;他无意识的依赖他,喜欢用油光水滑的大尾巴缠着他的腰的样子也挺顺眼;无论是亲他的额头、软软的小手还是纤细的手腕反应都会慢半拍,愣愣地抚摸被亲出浅浅红印的地方,然后捂住脸不敢看他,那小小的手根本捧不住半张脸,自指缝中看他的样子,也很顺眼。

 

虽然小毛病也有一堆。

比如爱吃零食就不好好吃饭,睡觉的时候像小孩子一样喜欢乱踢被子,露出白白软软的小肚皮,不过意外的爱干净,为了干净宁可连自己喜欢的棉花糖都不吃,因为要洗手。

 

不过没关系,居少年想,小毛病他可以帮他慢慢改掉。

不喜欢吃饭的话就变着花样的的做他喜欢吃的,比如香甜软糯的核桃饭团,比如清明时节的红豆年糕,热腾腾的糯米团放进滚沙甜蜜的红豆馅儿,水汽蒸化了琼脂一般地暧昧交融。

 

偶尔空闲的日子,一人一熊可以去山里猎鱼。

浣熊到底是熊类,保留着自己生存猎食的本能,看了一会儿就自己下河抓,滑溜溜的鱼从圆圆的熊爪里跃出准确无误的落到少年手中,浣熊抹一把脸绽开一个带着水珠儿的笑,浅藤紫颜色的衣衫湿透画出消瘦的腰线。

 

刀鱼或是多春鱼,因为油脂丰富,可以直接用明火烤来吃,丰腴的鱼类总有脂膏的香气,缠绵的烟气也有水似的微醺回甘。

 

浣熊的衣服都是少年去城里买的,有时会让浣熊自己去挑,其实浣熊没什么意见,少年的审美持续在线,挑的衣服都舒适软和又便于行动,只要和少年穿一样的颜色或是差不多的款式他就很开心,捂着脸傻呵呵地笑得很开心,也不知他在高兴什么,在小脑袋上撒点儿土能开出粉色的小花来。

 

买衣服这件小事上,少年是不得不承认自己的一点恶趣味。

他将那件粉色极为少女心近草莓奶糖颜色的毛衣蹭在脸颊上试了试确定触感柔软不毛糙,看着那件兜帽上带着萌萌小圆熊猫耳的卫衣也有点爱不释手,心里不由得叹气,平生第一次体验了一把女性选择苦难症一样的痛苦。

 

能够打赢这样的战争,女性什么的,真是值得尊敬的人类啊。

 

买衣服的时候,少年同样会去城里唯一一家洋食店逛一逛,这里有着许多他需要平日又在镇上买不到的东西,新鲜的鲑鱼是很鲜亮的橙红颜色,整齐地码在紫苏叶子上,扇贝不甘心地开合,间或露出凝脂般鲜美的肉质。

 

少年在法国餐厅帮厨的经验,能让他第一眼挑出最细腻的霜降。

隔着小纱网来烤牛肉,金黄色的油珠跳舞翻滚,烤得嫩嫩的,肉面变作狐狸颜色,间隙烤些芜菁和山药当做配菜,声响倒是很安静的,由火舌将色泽宁静的蔬菜渐渐舔上黝黑的焦边,有种很温吞的,类似糯米憨厚与蔬菜水意的甜香气。

就会看见浣熊自屏风后面露出小半张脸来巴巴的看着他,那大尾巴能摇出来一朵花,

 

少年就是用这些来控制他零食的量,可是也并不是什么易事。

最大的挑战,大概是要绷住自己严肃的黑脸。他用那张软软的小脸儿做出来怎么样委屈的表情都不可以心软,圆俏的小鼻头皱起来也不可以,翘着的小软毛没精打采的耷拉下来也不可以,狠着心拒绝,不可以,再多一个棒棒糖也不行。

 

不黑着脸霸道地将自己和棒棒糖分离的时候,北浣熊觉得少年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

怎么会有这么完美又温柔的人类呢?能做出香甜软糯的核桃饭,会用巧克力酱烤出小巧玲珑的金色鹌鹑,纤长的杯子来盛樱花雪豆腐,淡粉的樱花蜜铺陈融化在洁白温润的杏仁豆腐上,就像霞光覆盖在雪上一样的漂亮。

 

人类的店里奇形怪状的意面,用大块橙色鲜艳的盐焗鲑鱼和山间绿油油的野蒜绿苗和白蒜头翻炒,清润的辣味冒上来以后,温软的意面留硬芯,浇下来的酱汁奶油一样的浓稠粘白,在还没有融化的时候已经审美疲劳,于是落下带着花苞的白菜花来,清香随着温响宛如打破了一个储满香膏的小瓶子。

所谓的野蒜苗炒鲑鱼白菜花意面。

最后端出来的意面颜色好看得像艺术品。

 

虽然浣熊还不明白最后用白菜花来装饰为什么能增添“摆盘的美感”,但是他只小声地抱怨过一次自己不喜欢带辣味的蒜,少年便记住了,以后做菜就全部换成了口感更为温润的新蒜。

“多少吃一点,冬天的时候才不会感冒。”

少年揉着他的头的时候,这样说,指着他盘中的新蒜,浣熊懵懂中,还是有点感动少年的心意。

而且,他想告诉少年,新蒜一点都不辣的,还有点甜滋滋的,希望他以后做菜不要弄错。

 

夏天更热一点的时候,少年会用一种带着草花香味的香料加上些许海盐给他做冰激凌,或者一点清酒和薄荷洋梨一起做的雪梨冰沙,这些他都不可以多吃,每天只能吃一小玻璃碗。

 

北浣熊作为一只熊,心里还有点罗曼蒂克的情节。

蜻蜓会低飞在脚尖上,靠在少年带着皂角香味的肩膀上和他一起看院子里一闪一闪的萤火虫,口是心非的分给少年一勺,少年看穿他的小心思,有时候会揉着他的头温柔又宠溺地婉言谢绝,更有的时候,会低下头轻轻含住小浣熊的唇来品尝。

小浣熊红着脸蓬成一朵云。

 

夏天留下末尾的时候,居少年算是彻底摸清了这只小熊的口味。

小熊喜欢吃鱼吃肉,有点讨厌吃青菜,可是如果做成蔬菜天妇罗的话,他也会吃一点,配上浓厚的带甜口的酱汁;对的,小浣熊极其噬甜,最喜欢吃糖和蜂蜜,讨厌吃生冷的食物,而且,一沾酒就醉。

 

少年心里有底,因为他做饭的其中一个秘诀就是蜂蜜,松软香甜的厚蛋烧是因为加了蜂蜜才可口;可少年也有一点小苦恼,因为他的另一个秘密武器就是酒,冰葡萄酒做成的松露巧克力,桑托酒和嫩薄荷叶做成的黑树莓馅饼,小熊都不能多吃了。

不过不能多喝酒也挺好,毕竟酒喝多了伤胃。

 

只有在少年跟着小浣熊的时候,他才会允许小熊喝一点点酒。

桂花酿的甜米酒、春天淡粉的樱花酿,卖小芋咖喱芥麦面店家带点梅子味的冰清酒,冬天的时候小熊裹成一个奶油泡芙似的大团窝在自己怀里,从毛衣的袖口里伸出一点点嫩嫩的指尖,捧着小碗小口的喝自己做的甜酒酿。

小浣熊醉酒的程度不同,表现是不一样的。

因为少年的量掌控的够好,因此北宇大多数时候都只是微醺。

 

微醺的时候会变得很乖,也有点呆,额头上的翘毛儿软软的耷拉下来,被少年乖乖的牵着手走过一排排糖果色小店街角,一会儿看不见少年脸上的表情就会慌乱得让人很心疼,少年只不过转去街角买了个糖就被紧紧地抱着腰肢,被小浣熊不住的蹭着肩膀小声念叨着:

“我不要糖了,我只要你……”

“最喜欢你。”

一类的话。

只是回到家,脸上的表情就会很安心,软软的大尾巴团成一团,在少年怀里睡着。

偶尔醉得厉害的时候,会止不住的咯咯傻笑,笑得眼角嫣红笑出眼泪,环着少年的脖子笑做一团。

“这儿是我的。”嫩嫩的指尖戳戳少年的肩膀。

“嗯,乖,是你的。”少年无奈地笑着。

“这儿也是。”沐浴之后的小嘴唇水水的,一点一点地蹭着少年的唇。

“嗯,是你的。”

少年被吻住的唇声音有点儿含混不清,唯恐他玩儿的太疯,也是心里的小火苗爆了个不声不响的火花,只能安抚地顺顺他的大尾巴。

 

雨霁天青,梢色冷淡。

柳茶颜色的纱帐上有双雁折枝花纹,从屏风上垂下拂着人的衣角轻柔如烟雾,青屋檐落淡白,两扇金银粉描绘的绣球团花屏风半开,让清雨像是晶穗子落进来。

 

“只有喝醉的时候,才肯露出可爱的样子来。”

少年的声音颇有些宠溺又无奈,低头温存的以嘴唇蹭蹭浣熊的额头,掌心里的手指尖儿有点凉,像是浇了蜜冻的梅花糕,他将那小小的手拢到自己的胸前。

少年的心跳是温热的。

 

是的。

少年有一块心病。

睡觉的时候,浣熊怯懦的躲避几乎要逃到墙角,在下雨的夜晚可怜兮兮的抱着自己的大尾巴取暖,被薅住大尾巴拽出墙角实在躲不过去,就在被褥上自欺欺人的缩成一小团,蟹壳青的被褥上爽鹿花纹要被小爪子绞出几道褶皱,耳尖发红不住发颤。

 

虽说睡着了就会怕冷,会往少年温暖的胸膛蹭,而且每天清晨醒过来一定会在居少年怀里,可是少年还是不由自主的有点气闷。

 

水馒头似的风铃响过三声,清莹剔透的糖色壳子里刻了樱花图案,薄红的花筏被夏风扬起来的时候,沾染一点点薄荷香。

算了。

草川烟气里,居少年自我安慰。

反正,他也不急于这一时。

 

【四】

 

嘴上说着算了,可其实并不意味着少年不会欺负他。

小浣熊爱吃所有的甜点心,像是加了红豆馅儿的奶丸子,葡萄和奶油苏打口味的螺旋果冻,水果味的果汁软糖,加了蜂蜜和红糖牛奶的麸皮点心。

 

看店的时候,居少年会咬着那种做成长条模样的彩色软糖,让小浣熊去咬另一半,趁他有点委屈地捏着衣角坐到他腿上时,揽着他的细腰不让他逃脱,扣住他的腰摸进宽大的长衫,去摸浑圆的小屁股。

 

再譬如浣熊想要吃雪糕的时候,少年有时会故意挑棒形的奶油味雪糕给他,骗他说店里只剩这一种了,看他乖乖地哦了一声用殷红的小舌头从雪糕的底部舔到奶白的棒身,自己却浑然不知,一派迥然的天真。

带着细框眼镜的居少年手下的笔一顿,微微眯起了眼。

浣熊北感受到他的目光,忽然就浑身都不自在了起来,明明觉得哪里不对,什么地方不妥,可是他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妥。

浣熊不敢再舔棒身了,改为小口小口的只用舌尖去舔雪糕的顶端,小心翼翼的想要放到嘴里却又怯怯的不敢,犹豫之间,温润的唇上沾得全是雪糕的奶油。

居少年看的倒吸一口凉气,忽然间有点明白什么叫做自作自受。

 

下雷雨或者刮台风的天气不能出门,居少年会故意关上家里所有的灯,只点亮一盏煤油灯,窝在暖桌里给浣熊讲恐怖日历牌子口香糖后面的恐怖故事。

 

少年的声音平缓,带着与生俱来的清润和温柔,尾调带一点令人心生摇曳的软,可是在这样的天气里,家里又是漆黑一片,再温柔的声音也会平白地添上些许阴森。

 

就算承认自己恶劣,居少年还是挺喜欢浣熊明明吓得身后大尾巴上的毛都炸成一束一束的了,却还要攥紧自己的小拳头,紧抿着水润润的小嘴唇听下去的样子,似乎是事关男子汉的尊严什么的,心里也不是没有暗暗地期待过,在某一声惊雷之后被自己洗的干干净净的小软玉会钻到自己怀里。

可是自从发现小浣熊之后在下雨的夜晚被吓得睡不着,在冰冷的墙角缩成一个小被团咬着自己的手背小声地呜咽的时候,少年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吓唬过头了。

 

少年为了赔罪,只得自己亲手做了一盏小夜灯给他。

玻璃的罩子映着烛火焕出盈盈橘色的暖光,过分柔和如同爱人的手掌,玻璃的灯壁却很薄,整盏灯羽毛一样的轻盈,栩栩如生的刻了麋鹿、游鱼、锦鲤,大雁一类温柔又灵巧的动物。

 

滴溜溜的一转琉璃十色流转,便能于屏风上看到麋鹿游曳碧海、锦鲤天空翱翔、小丑鱼反光映出山间的小路羊肠、船桨划破月亮的清滢奇景。

 

少年其实有点冤,他给小熊讲得其实不过是些老掉牙格外俗套的民间传说,像什么狐狸娶亲、妖精女鬼勾搭书生、河童,刺猬报恩之类的故事,没想到也会吓成这样。

只能说这只小熊比他想象的还要胆小吧。

居少年看着浣熊北并不太安稳的睡颜,皱着小眉头,睡梦中却砸了砸嘴,仿佛吃到了什么好吃的,轻叹着为他掖好被角,是要放在掌心好好疼宠的小人儿啊。

 

不过收获也不是没有的。

在某个下着雷雨的夜晚,小熊敲响了秉烛夜读的少年的卧房门,提着自己的小灯笼,可怜兮兮的赤着一双裸白的足,怯怯地叫他哥哥。

对了,在居少年断然否认了“大龙君”和“龙酱”这两个过于乡土的称呼后,浣熊又脸红红地婉拒了少年坏笑着提出的关于“夫君”的提议,两人折中,选择了“哥哥”这一亲昵而不至于热烫至让人无法开口的称呼。

 

小浣熊眼里有软软的水光,他问,哥哥,我能和你一起睡吗?

所以,改了称呼到底有什么用?少年揽着自己的小熊入怀,以手臂的热度暖着他在夜风中有些寒凉的身躯时,这样想,还不是一击必杀,叫得自己的心快都快要化了?

 

石川啄木说:“因了京城里的雨,想起雨来了,那落在马铃薯的紫花上的雨。”

这位年少成名又英年早逝的诗人,在当地十分的有名,有着少年般稚嫩的容貌,是个高傲的、清秀漂亮的人。

在当地的店家们开始用海棠花和凤仙花染作的木牌,来装饰“柳月”和“六花亭”的点心食盒,小小的诗句写在其上,如“在麦苗青青的斜坡的,山脚下的小路上,拾得了红色的小梳子。”或者“秋天的晚上,街上洋溢着烤玉米的香气。”

附庸风雅、激发人的购买欲,还要为即将到来的丰收祭典做准备,一举三得。

 

浣熊北咬着玻璃笔绞尽脑汁地写着小木牌的时候,空气里浮动着一层毛绒绒的蒲公英,少年翻箱倒柜,自自家的阁楼上翻出来一个老式的火炉。

 

老式烧柴火的火炉,四条短短的腿看起来尽职尽责,很是憨态可掬的样子。

炉子很快成了小浣熊的宝贝

香甜可口的红薯干;软糯弹牙的玉米;海苔饭团或是加有蜂蜜腌大块猪肉的饭团刷上一层芝士,烤的滋滋作响。

偶尔的时候隔壁镇的海料市场会有碗口大上好的扇贝,隔着纱网烤到扇贝开壳的时候浇上黄油和酱油,在阴雨天气的时候,这样大颗鲜美贝类铺在米饭上,对于同样爱吃鱼贝类的浣熊来说,想一想就要流口水。

 

有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就是,少年明明是正统的学法菜出身,回到了家乡却更趋于用最原生的方式烹饪料理,像是炭盆,纱网,还有眼前这个大炉子,却不怎么碰那些听上去名字就很厉害,却有点冷冰冰的酱料了。

 

“烹饪的方法,要依靠食材的状态来定夺。”

居少年自己捧着个热气腾腾的盐葱鸡肉的饭团坐在火炉边,就着有些微苦的焙茶,觉得自己像个即将退休的老爷子,不过劈柴那样的剧烈运动之后,还是咸味比较能够补充体力。

 

炉子里的炭火烧灼有微微木材的清香。

 

“法式餐厅的厨房也好、世界级的米其林餐厅也好,都是统一的流水线做工,世界上最好的牧场用啤酒、大豆养出来最好的牲畜,送去最好的屠宰厂给技艺最精湛的屠夫处理,送去最好的精肉店销售,最后卖给各大餐厅送给最好的厨师调理……你在电视上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回事。”

 

少年一连说了好几个“最好”,说完自己都忍不住笑了,看火光下浣熊懵懵懂懂的样子,清澈的眼睛映着火花爆开,里面流贮着温暖的小星星,伸出手来揉揉他的头。

 

“可是这里不需要,”少年轻轻呼吸了一口山野间清新的空气,繁星像是在燃烧的水滴,晚风如诉,不久采摘梅子李子和山野菜,拾捡樱花都会和插秧的时节一起到来,像这样清闲的日子也会不多见了吧。

“这里的食材都很新鲜,像是刚从山上摘下来的果子,刚从水里钓上来的鱼,保持它们最根本的原味就好,如果用很多的花招和调料毁了原本的鲜甜味,那就太可惜了啊。”

 

少年的话不久就得到了证实。

第二年春天的时候,少年种下的土豆发芽了。

少年所居住的小镇是全国土豆的原产地之一,有着加了糖和黄油一般浓郁清甜的好味道。远在万里之外的北海道鳞次栉比的小吃摊也有一道名为“德国小土豆”的名菜,是将小土豆软炸做球串成丸子,配樱花色的甜酸酱料,然而在少年看来,那样小巧玲珑、华而不实的东西,远不如家乡原产的土豆来的实在。

很大的一个沉甸甸的厚实,在炉子里面烤得融乎滚热,即使不用任何的酱料,单纯地撒上一点点盐就会很好吃。

 

在粘腻漫长的梅雨季节,周身酸软懒缠如同泡在酸涩的薄荷水里,做什么事情没精神,自然也没有胃口。

这样的时候,土豆充作点心或者主食,香甜滚热的从炉子里拿出来一人一个的分食,看着窗外的雨意阑珊,小山绿腰,青鸟嘴沾有梅瓣白,羽毛被沾湿,在小榕树高低错落的树冠里慢悠悠地散步。

北宇有的时候伸手去接帘外的细雨,如丝一样的软缠。

池塘边的鹅掌草,叶子生得宽大而低矮,水珠滚在其上压弯了枝条,叶尖就堪吻水面,有一双鸳鸯将叶子充作了绿叶伞,在下面避雨,俯额低低,细语呢喃。

 

也可以用来做土豆沙拉。

西餐的做法是加入酸奶或甜奶油,增加土豆泥的甜度和细密的稠度,再加粗粗切做大块的水煮溏心蛋和火腿快,也有加入橄榄油或者雪莉醋的;前两年在网上也有比较有名的“土豆泥瀑布”的做法,是加入了大量的芝士,加热以保证粘稠至拉丝。

烹饪的手法看上去当然华丽,只是未免华而不实。

居一龙比较习惯的做法是葱末、柑橘油、盐、胡椒拌作口味清爽的调味汁,土豆煮软一点切滚刀块,保证圆润的形状和粗粝的口感,以便引出土豆里栗子一般甜味。

 

“啊,对了。”他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来对北宇说,“去河边帮我采一把水芹过来。”

 

沼泽里水比较少,既是如此这时节还是会有红点鲑鱼逆流而上,还有沼泽蟹,时不时横穿田地而过。

岸上生着许多雨久花,做成天妇罗或者冬花白味增,一小罐一小罐地储藏在果酱罐里,能一直吃到秋天,鲜嫩爽口,口感又爽滑下饭,简直比山药泥还经常吃。

北宇一蹦一跳地踏上河上的石头,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湍急的河流,伸长了手臂去摘岸上绿油油的水芹,小巧的叶子像是指甲盖大小的碧玉。

他望着脚下的游鱼,忍不住想起去岁两个人在河岸边一起烤红点鲑鱼来吃,可惜今年的河里收成不好,鲑鱼还是多春鱼都是小小的细瘦的一条,艰难地游来游去,看上去怪可怜的。

居一龙便不让他吃了,说瘦小的河鱼吃起来是苦的,没准儿还会有毒。

 

“好可惜哦。”北宇手中抓着一把水芹,望着脚下的河双手合十,“明年,明年请一定要长胖一点儿再回来呀。”

可他终归是只熊,不会像人多愁善感这么长时间,圆圆的小鼻头动了动,被河对岸一阵甜甜的香气所吸引。

科学实验是怎么说的来着?说浣熊这样的猫科动物都是水一样的流体,有着薛定谔一样可流动的身形,北宇也不例外,伸长了自己的腰肢向河对岸更远的地方看去。

 

枝叶盘虬间传来果子成熟时候的隐隐酸香。

通草果大多数长在树枝缠绕、藤曼较高的地方,这时节还是青果,高高的树杈上碧绿青涩的一个,像个浑圆坚硬、不通人情的翡翠果。于人类而言因为果实和叶子颜色差不多,故此很难发现,然而对于动物灵敏的鼻子而言却诱惑非常,能引来八百开外隔壁森林的狐狸,每一年的收获季节不亚于一场竞赛。

于每年都蹲守的北宇就更是如此了。

 

“还没有成熟啊。”

北宇有些沮丧,小耳朵都耷拉下来,“不过也是啊,才刚刚不到夏天呢。”

还不到通草果成熟的季节啊。

 

也可以做Pain a la Pomme De Three。

土豆面包。

在面包胚里面放进揉碎的的土豆泥,蓬松柔软,还带有一丝甜味。

高温高湿的环境易于发酵,居少年家里的火炉本身也比烤箱大,苦恼的是小镇里很少有人家种小麦,收获的季节正逢梅雨季,因此小麦根本就干不了。

 

北浣熊爬在炉子前看露出来的小窗里松软的大面包像是金黄色的泡沫一样鼓起来,土豆与栗子滚热诱人的甜香味一点点散在空气中,他忍不住有些小小的馋意,用力吸了吸鼻子。

 

“别挨得这么近,小心火燎你眉毛。”抱着木柴回来的居少年如是叮嘱道,被在门廊摇曳在半空的大尾巴这挡住视线,险些绊了一跤。

“尾巴缩回去。”

沉浸在点心香味里的小浣熊谄媚又迷糊,乖乖地把尾巴缩回到衣服里,捧着脸一脸期待的甜笑,头顶上像是要发芽开出小粉花。

居少年觉得自己有必要确认这是幸福还是炭火中毒。

 

屋内的温度很高。

外面是阴雨连绵的天气,事实上室温也并不清爽,这种时节腻人也就在这里,居少年这样烤面包的方法,有很大一部分也是要去除房间的湿气。

烤炉前北浣熊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浸透了轻薄的里衣,春天温暖的雾气撩人的缭绕在他身上,里衣下渐渐透出白皙无暇的春色来。

居少年盯着浣熊所在的里屋,盯着那薄如蝉翼的里衣下露出来青嫩诱人的粉尖尖,像是包含酸梅的山浆,喉结上下动了动,只觉得很渴。

去岁的青梅子酒可以解渴,可是还不够,反而是落到胃里宛如火烧一般的翻腾起来。

 

刚烤出炉的土豆面包松软甜暖,搭配热牛奶,做采完桑叶回来的点心正好。

少年看着廊下心满意足地抱着一只圆圆软软的大面包吃的香甜的小浣熊,被家里的小猫缠得紧,咯咯直笑,那笑声震得他的胸腔暖暖的。

那双小手,不,熊爪子,生得那样小,其实看起来根本捧不紧一个大面包。

茶烟缭绕的温暖空气里,居少年唤了一声北宇,小浣熊便走过来,乖乖地将一只温软的小熊爪子放在他掌心里。

就……顺其自然吧,顺其自然,水到渠成。

挺好。

居少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青梅子酒。


【TBC】


【这个月迟来的更新,久等了真的是不好意思。

【答应给大家的纯糖美食番,请放心食用。

【如此强调的原因是因为有读者小可爱来和我嘤嘤,说看我的文有一种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开始刀的恐惧感,令人猝不及防,开头极具迷惑性像个治愈系的甜宠文,后方画风突变毫无准备,噗嗤一把钢刀插在心口(听着就疼。。。)

【这篇请大伙儿放心十分的安全(应该。。。)

【感谢金主爸爸的打赏@ @茶玖_  @❤香妮就限崽  @昆仑巍巍  @蓝和花  @是个兰兰的小号呀  @林竟_YN  @莫梨 @一条。 @玖杉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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