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醉青蔷

我没事,我很好。感谢还在关心我的人,冬天过了就会回来。

【靖苏/伪誉苏】遇狐(宗主失忆梗)【三·下章】

《遇狐》


【三·下章】


月破云来花弄影。

许是更远处有水声如鸣佩环,飞桥形如雀翅,散开的雾气被那蔷薇揉进了浅绛。

香伫沉烟,自那镂绣缠枝蟹爪莲的花格子里一点一点织出来,跳脱春烟一抹薄翠,像是澄空里开了无数花容春秀的空影都做了背景,弯了曼妙的梗,是画蝉新月踏歌行,亦或是枕酣香梦待人归,都不得而知。

 

“其实,还有一事……”萧景桓犹豫了一下措辞,盯着眼前已经泛了冷意的茶盏默默的开口:“先生可知道——霓凰郡主,很快就要回京了。”

 

“霓凰郡主?”梅长苏总算有了些许反应,眉头轻轻一跳,“云南穆府之主穆霓凰?”

一个名字话语零落,恍若绣尽晚春声。

 

这个人,被萧景桓提起,着实是让他有些意外的。

霓凰郡主,乃是执掌大梁南境十万边防铁骑的将帅奇才,自穆老王爷战死于楚国一役,此人以一介女流之身十七岁挂帅,当年血战青冥关,全军素缟迎敌不知震撼了几多年,是当之无愧的铁血红颜,巾帼英雄。

只是他会关注此人,也是因为穆霓凰……关乎当年的那桩旧案。

霓凰郡主,是当年陛下钦定那桩叛案主犯的未婚妻。

 

无论他当年,是深陷其中也好,只是无辜受累的平民也罢……他的身世,当年的真相,终归是和这桩案子脱不开关系。当年确是萧景桓将他救了回来,相处几年下来,他对此人的脾气心性摸了个七八分,此人告知他的真相不可不信,却也不可全信。

只有一点他是确定的,那便是太子和宁国侯谢玉绝对是始作俑者,只因二人皆是当年的最大获益者,甚至于连萧景桓都绝非全然无辜……只是其中的关系尚还扑朔迷离,当年与这件事有牵连的人都已经被株连了干净,让人查不出任何的蛛丝马迹。

 

只是如霓凰郡主这样的人,是决计和萧景桓扯不上关系的。据他所知,二人寥寥数面也颇有些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意味在其中,只是今日萧景桓对此事莫名的上心,难道……

 

略一思量,梅长苏眼中的神色慢慢地冷凝了下去。

果然听得萧景桓继续说:“此次霓凰回京,面上讲是太皇太后甚为想念回来叙旧,可是我听父皇的意思……就是要为郡主指派一门婚事。”

 

梅长苏冷笑一声,细想也可知,皇帝不过是忌惮云南穆府近些年势力逐渐壮大,竟想出了要将南境统帅嫁到京城挟为人质的荒唐法子。

不过这一次,萧景桓竟打的是这样的心思。从某些方面来讲,他还真是低估了这位主君的脸皮,当然还有胆量。

 

“既是如此,皇帝陛下可有和殿下说明是哪一家的良婿?”

这样想着,梅长苏面上却是佯装的一派不知,只闲闲的望了那逐渐沸腾的热水,鬓角一点痣像是于那晨月流光的阴影里衬得格外细秀。

 

萧景桓摇头:“不知,依父皇的意思,是文试之后,还有比武招亲,只因霓凰郡主的驸马,自然不能是等闲之辈……”

他抬头望着梅长苏,那眼神像是即将捕猎的猛兽,如墨一般晕开一圈一圈的深黑:

“对此事,先生怎么看?”

 

梅长苏眨了眨眼,望着像只颇为无辜的白狐:

“殿下想插手此事?这姻缘天定的事……苏某如何插手?至于这比武招亲,苏某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殿下可就是更难为我了。”

 

萧景桓暗自咬牙,一时失语。

他毕竟是堂堂王爷,无论如何明争暗斗,利用一个女子的婚嫁来达到扩大军中实力的目的,终究是羞于启齿了些。

 

“先生也知道,郡主掌云南边境十万铁骑……”誉王抿了一口已然变得冰凉的茶水,斟酌着开口:

“这样的势力,若是让太子夺了去,对本王可是大大的不利,此事说来有些难以启齿,然本王也是被逼无奈……”

 

终究还是躲不过去么……

梅长苏在心中长叹一声,忽的觉到胸口处微微一寒,继而便是宛如万千根细小的冰针钻进骨髓的痛楚。那疼痛并不剧烈,却密骨缠绕着,如丝如缕得让人挣脱不开,千万条软丝渐渐向心脏汇聚,仿佛被一只不知轻重的顽童的手攥着,微一牵连便带出痛楚来。

他微微一蹙秀眉,心知恐是自己体内的毒性发作了,只是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雪袖下的手指默不作声的掐进了掌心,他只低声问了一句:

 

“看来殿下……心中已经有合适的人选了。”

 

萧景桓倒是并未注意到他的异样,仿佛认真思忖了半晌便道:

“皇后娘娘手下的近臣的子嗣当中,有一位名叫廖廷杰的公子,此人生性儒雅风流,个性温柔体贴,且年纪轻轻才名远播,实为梁国年轻一辈中的翘楚,也与郡主年龄相当……”

 

梅长苏一听眉头皱的更紧。

这廖廷杰个性温柔是温柔,可惜是对世间的美丽女子都温柔;才名如何不知真假,名声是出了名的纨绔风流,近一年听到了风声要做驸马人选才刚刚收敛了性子,在府外别院中已经养了十七八个暗妾不说,更是走到一地就要结交几个红颜知己。

霓凰郡主军旅出身忠烈之人,若是被强许给了这样的人,却也打不得骂不得,本身就是一种无可挽回的辱没

 

他张了张嘴,却又化为倒吸了一口冷气,胸口中冰寒之气却渐渐转为灼热,蚀骨灼心的难受异常。他停了半晌,缓慢的吐纳一口冷清的空气,稳着自己的咬字不掺上颤抖,出声却已是沙哑:

“那廖公子……终究不过是文弱书生之辈,且个性软弱了些,霓凰郡主军武出身,怕是不会中意。何况……若只有文试也便罢了,这比武招亲,廖公子若是参加,恐怕不会比苏某好上几分。”

 

萧景桓心中倒是不甚在意,在他心中此人个性如何,是否是霓凰郡主良配根本不是需要考虑的问题,纵然是心中腹诽梅长苏思虑过多,却还是温声劝道:

“所以才需要长苏你的帮忙,江左盟武功高强的能人异士这样多,不知你能不能稍作安排……你放心,你只需帮本王选好了人就是,旁的你一概不用操心。”

 

梅长苏长舒了一口气,抬眼直视着对面人的双眼开口想说什么,却忽然胸口一阵激痛——那刺骨的不知是森寒还是灼热引起的疼痛直逼进五脏六腑,十指苍白得如同染了秋霜的冻兰,猛地紧握成拳,仍是没有半丝血色,那病骨清瘦的身子抖如秋风中的落叶。

萧景桓这才反应过来他的不对劲,也是大惊失色:“长苏……长苏你怎么了?”

 

梅长苏也不知自己怎么了。

自他清醒过来之后他就不知道自己中的是什么毒,抑或不是毒,只是一种严重的癔症,他都不甚知晓。每一次发作都痛苦的如同将他放置于烈火上炙烤,下一秒又如坠寒冰地狱,如此往复,生不如死。


眼前黑暗的阴影一层一层的压了下来,他挣扎着也维持不了清醒,每一次他都离死亡如此之近,像是落在了水中的蝼蚁。他曾想若是他真的中了毒,那下毒之人应该是对他有着挫骨扬灰之恨的,躲在阴暗处看他腐朽挣扎,一点一点榨干他肺腑骨缝里的每一寸血肉和生命。

 

眼见梅长苏眼神渐渐都恍惚不甚清明了,萧景桓心中也是焦急,却也慢慢的冷静下来。

其实他每一次发病都是如此吓人,好在他并不是第一次见了。

这样想着他迅速拿过一旁的白玉烟杆,又从怀里拿出一个烟清色银丝篆秀画眉杜鹃的小瓶来,那瓶子望着鼻烟壶大小,模样工艺都玲珑怪异得紧。

萧景桓旋开瓶头画眉尾上的精巧机关,小心翼翼的滴出几滴透明的玉露来,将烟杆放置在那熏栊的烛火上炙烤,不一会儿怪异迷离的药香便如同渗透在空气里的软丝一般,如是美人鸳梦,妖姬舞纱,嫋嫋娜娜的透了出来。

梅长苏闻着那味道眼里透出了几分神采,心口的炙痛如同掺了缕缕冰丝,待定睛望见萧景桓手中拿的是什么之后,登时满眼都是厌恶的神色。

 

“长苏,来……”

萧景桓忙不迭的将那烟杆而递到梅长苏的嘴边,“般若的药素来是有效的,过一会儿你便好了。”

 

梅长苏在剧痛的神思恍惚里狠狠摇着头,脑中一片的晕眩。他不剩下多少力气,却还要倔强的避开放到自己唇边来的解药,仿佛那是要他命的毒药。他厌恶那香,然而离了它心口的撕疼就仿佛张狂过来的兽,那只小手突生了尖利的指甲,将他柔软的心壁抓出血窟窿来。

 

檀色的小案上那定窑瓷的盖碗凝雪冬月似的,一抹冷透的薄光,在梅长苏的视线里也渐渐散开来。鎏金牡丹秀珠纹翠鸟折翅的玲珑金鼎,雕饰落下的暗影像是饱蘸了墨色,灯将那金银颜色映得更亮,阴影更黑。

两个人交缠纠结的影子映在了墙上,倒像极了在施予某种酷刑。

 

他仿佛觉得自己在深水中,灭顶窒息的绝望感灌进四肢百骸。人都是贪婪的兽,在这最后的时刻忠于着自己求生的本能,存活的强烈渴望深埋在兽性里,他拒绝不得,也并不比谁少丑陋上几分,只拼命抓挠着救命稻草,哪怕那稻草满是毒汁和倒刺,他也顾不得,利刺割破了肌肤毒药流进了血液,他也只求自己能上岸。

渴极了的人,就是鸠酒让他饮上一口,也再也停不下来。

 

他就着萧景桓的手吸了一口,便剧烈的咳嗽起来,可是他是真的没法阻止自己去吸第二口,那让他坠入地狱不得超生的痛楚如潮水一般褪去,渐渐地,一场梦魇一般遥远。

 

帘外的细雨如坠沉海,雨歇春寒,冷香萦遍红桥,白丝芙蓉为雨零落打残了一两瓣,仿若已经是九月汉宫老时节,如今是当真要春尽了。

湖畔那酸枝木上空空如也,早已没了孔雀,被那两三点寒露惊飞,明月别枝惊鹊几人听。

 

梅长苏沉默的拂开萧景桓仍握在自己腰上的手,自己慢慢地扶着桌角坐到了酸枝福寿红鹤缠枝海棠的圈椅上,那脚步仍然是绵软支离的,仿佛大病初愈的人。

剧痛已经不再折磨着他,可他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要颓靡,柔软的狐裘仿佛包裹不住那一身支离的病骨,清轻如千堆雪一吹即散。

喉咙泛上来一阵一阵的恶心,他知道这不过是用香的后遗症。天知道他有多厌恶这香,让他看起来如瘾君子一般的肮脏,可他却偏生离不开,断了便是死。他很难想象是不是秦般弱在其中做了什么样的手脚,是有什么样的目的,仅仅是针对他的誉王府内斗,还是萧景桓授意或默许的……他紧蹙了眉,头又开始疼了。

 

“长苏,你可当真是吓坏本王了。”

萧景桓坐在一旁,一脸的心有余悸:

“你可别再像当年一样……当年本王把你救回来时,几日里你都在不停地呕血,将被单都染红了,大夫要给你施针都是无法。本王只得整夜整夜的守着你,你也是如今这般,一会儿喊冷,一会儿喊热,发起病来浑身痉挛,本王当年都险些给你咬下一块肉来……”

 

说着状似无意地从袖下露出手背,望着那上一道浅浅的疤仿若感叹道:“如今总算是好了,可那场景本王想起来仍然是夜夜惊心……”

 

梅长苏沉默的听着萧景桓似沉湎于往事不能自拔,事无巨细,历历细数。那眼里本是淡静无暇的神色碎出一道裂纹,神色一点一点柔软下来,似是踌躇又似是妥协,最后虚弱闭目,只剩下一片麻木的疲惫。

薄翅一般的长睫,顶端浮翳一层温腻的水光,如是浸在水里的烟水晶,显得通透而脆弱。

 

“长苏,其实我此举并非只为了一己私欲。这一次郡主比武招亲,来的不只有大梁的俊杰,还有北燕的勇士……郡主是在军中举足轻重之人,若是让北燕得了去,这损失可不是我和萧景宣能承受的起的,你说可是如此?”

顿了半晌,萧景桓绕回了正题,慢条斯理道:

“其实父皇的意思呢,对此事也是默许的——若是此次不能拉拢郡主,真要让穆王府那十万大军归了太子和谢玉不成?”

 

檀木与冷雪的气息流动的凝滞而迟缓,满室的碧烟是滑腻而湿重的翡翠,压抑下来就仿佛是浸满香灰的素色蝉纱落在了面上。

一室的无声又要沉到那寂静的深海里去,没有人说话,再次变得落水声都清晰可闻。

 

萧景桓并不催他,他知道他需要时间来考虑和接受,从他看见他神色变化他便知道此事已经成了八九分,梅长苏到底是念旧的,其实他和他都是彼此彼此,对彼此了解个八九分,但又不完全了解。


半晌才听见梅长苏慢慢的开口,声音晦涩,比之一壶凉透的春茶有过之而无不及,苍白的指尖只在尖端沾着一点儿粉意,收回到袖口的白绒里:

“殿下的意思,我明白了。我会着手安排,派一个合适的人,合适的身份供殿下差遣……”

他没在看着他,眼里有着残烟一般的倦意,笑起来的时候勾着点儿讽意,那讽意里又有五分是自嘲:

“……我可以保证,此人罕逢敌手,有他在郡主便不会落入北燕人之手。但至于如何让郡主嫁与殿下选中的乘龙快婿,可就不是苏某能预料的了。这个答案,殿下可还满意?”

 

他的声音如同生于湘弦上的雾气,柔软又冰凉,沾着一点雪意。

萧景桓只沉默的答应着,听出了他语意里的讽刺,可并未追究他的放肆。为人君者,他也终究明白适可而止的道理,对梅长苏这样的臣属,不可一次要求的过多。

 

帘外是藕露风冷,落花红小,一镜湿云清未了。

 

此后萧景桓又与他扯了一会儿别的,无非是繁丽又累赘的夸赞之语。萧景桓的夸赞素来能让但凡心中存半分自卑之人胸怀舒畅,如千杯逢知己,久旱逢甘霖,陡生肝脑涂地之想。而梅长苏只是含着淡淡的笑意听着,那笑意却是半丝也未延展至眼底。

 

不多时已是玉兔跃竿纶,水路凝霜飞清光。

 

萧景桓仍然没有要走的意思。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是在拖延时间了,可偏生他面上没有丝毫的尴尬,继续事无巨细地说着近来朝堂中发生的一些无关痛痒的琐事,最后甚至与梅长苏扯起了秦般弱。

言暮春时节过后便是盛夏,秦般弱恐他燥热,便以沏好的青凤髓存入冻室,兑上薄荷汁子,佐以蜂蜜,柑橘,莲子,冰糖,上好的杭白菊做成碗蜜,与冰糖渍的甜梅子干相配生津止渴,沁人肺腑;转眼又言王妃对他是如何体贴,如何在这样的时节里托娘家人为他送了岭南的荔枝来……

 

纵然是梅长苏心有七窍,也快要被他给绕糊涂了。

此时已是将近子时,兼之春夜露凝霜重,若是识趣些的谋士此时早已经出口挽留,可偏生梅长苏仿佛在这上迟钝非常,一点儿留他过夜的意思都没有。

萧景桓面上淡定,其实也暗自心焦,对面的人睁着一双清目,仿佛懵懂的狐狸,仿佛是对他所说的感兴趣,又仿佛在疑惑自己为什么和他说这些。

 

竹叶的尾端是略显凌厉的剑的轮廓,清稍上凝着白露,掺了雨水不堪重负掉落下来,落在小石潭里青莲的深蕊里,花峰伶俏,杏子烟波雨。

晚风打散荷塘时,已然没有雨了,青石板路上只有胭脂淡淡的余味。

 

“原来已经这样晚了。”梅长苏举目望了望月色,仿佛才意识到一样回头冲萧景桓笑了笑,“说着竟忘了时间,殿下该回了。”

 

萧景桓愣了一下,不甘心的待要说什么,那人已经状似体贴地递过来一把红檀柄,绢纱的芙蓉宫灯描了淡水新荷,透出淡淡暖香宛如红玉磨。

抬眼看见梅长苏眨眨眼,仿佛无辜的狐狸,神情里却还存了两三分狡黠:“般若姑娘玲珑心思,对殿下深情一片,可别让人家姑娘久等了……耽误了殿下的良辰美景,可是苏某天大的罪过。”


萧景桓一下子被噎住,脸色难看了起来。

他忽然很想抓住那孱弱的肩头告诉他本王想共度良宵的人是你,本王打见你的第一眼就对你一见倾心本王不信你不知,你跟了本王有什么不好本王什么都会给你……

可惜这些话都是不能对梅长苏说的,因此他也只是蹙了眉峰,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悦。

 

梅长苏就像没看见一样,依旧含笑望他,气氛有一瞬间微妙的僵持。

 

萧景桓不甘的望着那个人灯光里的那只手,手上的皮肤就像是一层浮雪覆在骨骼上,衬得指骨根根修长如秀玉,目光往上移,慢慢的,寒山秀月一般的整个人,那暖光打在眉眼上,暖玉生香,暮春薄雪于人间。

幻梦里的翩飞过的雪雁遗影,洛神的虚像,江南慢慢消弭的初雪……飞远消散,和该属于至净至远的天穹。他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觉到自己留他不住。

 

而他眼底的情绪,那是生了暗香的坚玉。

却也终究是萧景桓先败下阵来,妥协一般的叹了口气,心中安慰自己一句来日方长,接过他手里的灯。

缓步至门廊外,但见明月如霜,立刻有家仆上前为他系上披风,暮春下了雨的夜终究是抵挡不住的凉寒。

 

“殿下。”

梅长苏突然在他身后叫住了他,萧景桓停了下来,却没有回头。

柔软的柳枝儿上缀满了残留的雨滴,月光穿过碧树罅隙,一点一点的摇曳出幽艳的光芒来,只在水银般的湖面上轻轻收束。

坠在池塘里的涟漪,如同一个轻柔的吻。

 

他听见梅长苏在他身后说:

“滨州一案,多少会让庆国公失了在陛下面前的圣心。”

那人缓步走出来,伸手拂过一挂珠玉软帘簌簌细响,是明月里飞来的一丝清声。晚风轻弄他衣摆如清花拂树,带着凉意水汽高大乔木落下阴影葱茏,掩映一点夹竹桃花影零乱,遮却他下颚一点柔软肌肤,口鼻温润。

 

“殿下若是想巩固军中势力,不妨着眼扶持一下……”他微微一顿,脑中莫名浮现起花宴上某个愤然离去的狼狈身影,唇悬一丝浅笑,眼中幽光晦暗不明:

“……靖王殿下。”

 

萧景桓的肩线一颤,他似乎想回过头来,却到底是止住了。

一主一仆两个黑色的身影无声的融到了漆黑夜色里,婆娑凤尾中,如是一点水墨洇进了池塘。

行至听竹轩外院,萧景桓看了看周围如墨色溶于冻水,轻轻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心头却还像煎着一把火,太阳穴突突的跳着发疼。

他只沙哑了嗓子,低声吩咐了家仆一句:

“去秦姑娘那儿。”

 

梅长苏看着那两个人走远,忽然心中也不明了自己这么做的缘由。

以萧景桓敏感又狭隘的心性,也不知自己这建议能听得进去几分;纵然是照做了,也决计不能发自于真心,他素来更喜欢结交那些毫无根基的寒门谋士,多是心思阴暗的阴诡之徒,靖王那样的人,也不是他能结交之辈。

那难道自己这么做,仅仅是为了帮那靖王说一句话么?

 

廊下晶玉织就的珠帘闪着一点幽微的雨光,春夜里含苞的杏花打着精致的旋儿,一袭雨催开红瑶玉动,香浥珠蕊,许是明日就要开。

梅长苏轻轻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指尖染着珠白柔光,心道无论如何自己也并未说错,至于别人能听进去几分,也不是他能够左右的事情。

 

这样想着慢慢踱回内室,一拢肩上的狐裘带起几声轻咳,这才发觉这料峭的春寒于自己支离病体终究是凛冽了些。望那案上已经冷透了的春茶,这样一幅人走茶凉的光景,疲惫才涌进四肢百骸,原来才是子时,这一夜终究太漫长了些。

指抚自己眉头,那眉间已经添了蹙起的细纹,许是皱眉过于频繁。

这样的一个回合下来,他觉得自己在看着那金银漆镂盒子里那水晶人偶在表演,那些春荫繁绣深香如海都是背景,明明自己也是其中演员,演的生涩卖力笑得脸颊酸痛,自己却仿佛还有另一半灵魂在冷眼旁观,清醒的冷嘲热讽。

真累……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可以不再这么累。

 

梅长苏闭目养神了半盏茶的功夫,月光穿过竹叶罅隙蔷薇深蔓,落于他周身溶溶如雪白冻梨颜色,凝于他长睫如覆清霜,枝叶窸窣响动如同小兽走动,有殷红的夹竹桃花枝在那水汽里载沉载浮,再睁眼时忽见一俊美阴沉的少年面容自竹叶间探出来。

这场景若是常人看了着实诡异了,梅长苏温柔一笑,眼里如添了融融春意,冲那少年一招手:

“飞流,过来。”


被唤作飞流的少年转瞬间已从竹叶间落到地面上,身形诡谲如同幽灵,却落在离梅长苏十步远的地方蹭着脚尖,看着梅长苏眼神分明是有所松动的,稚气的眉头却是紧皱着,明显是在赌气的样子。

 

梅长苏微微一笑,却也不生气。

那一直隐藏于墙壁如同阴影的黑衣男子就看见自家宗主如同变戏法一样摆出几个卷草刻纹的青瓷瓮子,打开里面萧景桓送来的千金难换的雪顶云芽全都换成了蔷薇詹糖,太师糕,芙蓉饼,佛手酥,糖渍莲子,桂圆等物……

那少年的眼神明显一亮,恢复了些许孩子气的神情。

梅长苏那笑容要融进了月光里,为那清寒添了些许暖颜色:“吃吧。”


飞流却也不再变扭,他终究是孩子心性,这生气来得快去的也快。一脸心满意足的接过梅长苏手里的半块太师糕,就着梅长苏喝剩下的半盏残茶吃了起来,梅长苏望见了忍不住宠溺地抚了抚他的发顶,飞流就势靠在梅长苏温暖的狐裘上,仿佛找到了母虎的幼崽。

那黑衣男子在一旁看得忍俊不禁,忍不住道:“宗主,您太宠飞流了。”

梅长苏一下一下以手梳着飞流柔软的发,听见这话白了他一眼,理直气壮地睁眼说瞎话:

“我们家飞流是女孩,女孩儿要富养,知道么?”

说着翻过来少年的手掌,少年的手保养的十分细致,只在虎口处有着厚厚的茧,那是一双典型的杀手的手,翻开来看却见掌心赫然有四个月牙形的血印子。

梅长苏眉心微微一动,想来可是目睹自己发病的时候留下的?这孩子……怎么对自己都这么不知轻重?

 

黑衣男子没注意到这细微的变化,只在一旁看着那琳琅点心,无语感叹道:

“就算是誉王殿下都没有这样的待遇,在宗主这儿只能讨到一杯冷茶喝。”


飞流乍听见了誉王的名字,猛地自梅长苏怀里抬起头来,一双眼中似燃烧着熊熊怒火,大声道:“不喜欢!”

梅长苏正低头细致的给少年上药,忽然听见这么一句,又看见他说的认真,眉眼的棱角都要在那溶溶月色里打出剔透的微光来,不由得忍俊不禁问他一句:

“飞流为什么不喜欢誉王殿下啊?”

飞流一双清亮见底的眸子认真的直视着他:“苏哥哥,不喜欢!”


梅长苏听得一愣。

自己的心思埋的这样深,深到有时连自己都不明了了,旁人亦不曾看出。在外他是礼贤下士的君主,他是运筹帷幄的臣属,两个人合作默契,情好日密,没有人曾经察觉到他和萧景桓之间的裂缝。

却被飞流,这个众所周知心智有所残损的少年如此轻易地说出来了。

若说这世上谁看他的心思看得通透,除了这少年也再也没有第二人了。

 

到最后,梅长苏亦只是无言的抚了飞流的发顶,语意里似有叹息:

“他是苏哥哥的救命恩人,知道吗?”

这一句话,也不知道是在劝飞流,还是在说服自己。

飞流却犯了脾气,倔强的从梅长苏怀里挣出来,大声地重复一句:“不喜欢!”便纵身跃起,眨眼间便又从窗外飞至竹林深处。

“哎……”梅长苏想叫住少年,却连踪影都看不见了,便兀自摇头笑得宠溺又无奈。

伸手缓缓拨弄着青璃海龙刻纹瓷瓮里冰凉的琉璃棋子,声如珠玉落,凉如星辰碎,望着仿佛在思虑又仿佛在出神。


“宗主……”一直恭候一旁的黑衣男子忍不住出声提醒,望梅长苏向他的方向看过来,才低头愧疚道:

“属下无能,并未查出秦般弱用药的端倪……只查出那是灭族前滑族王室的密药,滑族王室被屠杀殆尽之后,药方也被销毁,如今恐怕只有秦般弱一人知晓。”

 

“滑族么?”梅长苏有些意外,素白指尖与那琉璃澄净的白子分的不甚分明了,眉心染竹露,半晌沉吟道:

“我一早猜到,秦般弱许是和滑族有些关系……却不曾想,难道她是滑族王室的后裔?也不知萧景桓知不知道这件事。”

“宗主,属下无能——请宗主再给我一月的时间,属下一定追查到那药的下落。”

黑衣男子仍然一脸愧疚,事关宗主的安危,宗主已然用那个女人的药用了这么长时间,他却一点头绪都没有。

 

“罢了,此事以后再说吧。不过甄平……你要再去帮我查一个人。”

既是滑族王室的遗物,人死成飞灰,不知多少线索已经被湮灭,要追查起来谈何容易。如果秦般弱是最可能的知情人,那甄平还不如他自己动手来得方便。

 

“宗主尽管吩咐,属下定当尽力。”

 

青衿覆素衫,摩挲声响扑簌清于山雪落,案上有一笔山雕得古拙,笔尖柔婉含素玉兰苞。梅长苏低腕搁笔,生宣融于珠色沉白,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已在那纸上落了一个“琰”字。

琰者,美玉也。

能淬煅于雨火,也能摧朔风于山石,漆清如墨,却也坚如磐岩。

 

梅长苏一双墨色的眸子里幽光流转晦暗不明,似柔珠雅玉却又暗于金沉冻潭。

他不明了自己此刻的想法,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做,也许出自第一次见面的好感,也许是出于没有缘由的熟悉,又也许真是神鬼玄学里的缘分尽三世,此刻遇故知。

有些念头还没来得及抓住,一句话已经脱口而出:

 

“去帮我查查——皇七子,萧景琰。”



【其实绿帽子小棋子只是想表示:本王也是很有魅力的,你看本王的老婆妻妾们都对我多好——然而小梅完全没get到他的点X1

【然而此章水牛依然没正式上线……我特么这简直是在写红楼梦我真的是很对不起你们,可是但是谁让水牛前期戏份真的少啊啊啊啊严格来讲整部剧戏份都不多啊啊啊!其实我就是想做好铺垫免得以后会有人说宗主是忘恩负义的心机婊……

【总之很不怕挨砖头的通知,下章我还得写写誉王府的事儿水牛可能得过会儿出场(顶锅盖遁走……)要不我先罔顾一下剧情把肉番给你们放上来解解馋?然而我写的肉真心惨不忍睹没有勇气放上来啊嘤,这样想看肉的留个言超过30想看我就硬着头皮放肿么样……

【我晓得知道剧情的你们看我这文一定觉得无聊透顶,以及我这个官斗水准顶多是芈月传到头儿了,请不要在意那个丧心病狂的药性和所有的bug,以及我特么写个文废话真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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